北京哪个医院白癜风专科比较靠谱 https://m.39.net/baidianfeng/a_4756398.html明朝成化年间,福建建宁府建安县有个叫程念仁的人。祖上没有做过官也没有做过买卖,故到他继承门户时,还是那数亩薄田。
日子虽是过得紧巴巴的,但孩子却生得不少。
这又是为何呢?
在很多人的家庭中,但凡家里生了多个女儿的,都是想得个男儿续香火。可造化弄人,偏偏不得所愿。
程念仁的妻子曾氏,一连生了五个女儿。很多人家在这时,觉得没有指望,就不再生了。
可程念仁不肯罢休,他执念深重,誓要生个男儿出来。
于是,曾氏在生了第八个女儿之后,终于生了个儿子出来。
撇开程家的欢天喜地不谈,这么多个女儿,要怎样养活呢?
你道这八个女儿,程念仁全都留下来了?
非也,只留下了老大和老三、老六。
余下的五个,有扔池塘里溺毙了的,还有的直接送给人家做童养媳。
所谓的童养媳,就是由婆家养育长大,待长到十四、五岁,就可让她儿子成亲。这就省去了好大一笔娶儿媳妇的钱。
一般要童养媳的人家,大多数都家境贫寒。不过,好歹女婴也留下了一条性命。至于以后过得好与不好,就另当别论了。
这么些年来,在程念仁长女春桃的记忆里,总是母亲挺着大肚子生孩子的情景。
家中劳力只有父亲一个,母亲做不得重事。春桃俨然成了第二劳力,里里外外的事情都要做。
妹妹夏花、秋雁也没闲着,小小年纪就会帮着程念仁在地里干农活。
总之,家中所有人的努力和牺牲,都是为了让小儿子程时山好好地长大。
春桃是十八岁出嫁的,这已经拖到了很晚,别家的女孩十六岁就已经出嫁了。
嫁的人家是邻村一孙姓农户的四儿子,那家人看着春桃人长得标致,又能吃苦耐劳,对她还是挺满意的。
在收了孙家一笔彩礼钱,把女儿嫁过去后,曾氏犹不满足,想逼着春桃从夫家拿钱来贴补娘家。
这是为何呢?
原来,夫妇俩个娇养着小儿,每天都是好吃的侍候,生怕照顾不周出现闪失。
程时山吃肉,姐姐们吃地里的青菜,连肉沫子也尝不到一口。即便全家人都省着他一个人吃用,数亩薄田赚来的那点钱也不够呀。
所以,夫妇俩个把主意打到了春桃夫家。那孙家有良田三百亩,相比自己家,要好过许多。
春桃也是个老实人,母亲说家里没钱用了,穷得连饭都吃不起。她信以为真,回家求丈夫颂庆拿些米面来接济娘家。
新婚夫妻,感情总是好的。颂庆便请示了父亲,背了三十斤粮食送去了岳丈家。
哪知,过了没几天,就有邻人来告知,程念仁把这些粮食拿去卖了,换了钱买肉给小儿子吃。
这么看来,程家并不缺粮食啊!
孙家的人心里不高兴,但隐忍了下来,并未就此事给春桃脸色看。
后来,春桃隐隐地也知道了些。孙家有五兄弟,并未分家。自己从夫家拿东西回娘家,妯娌肯定是不高兴的。
于是,再回娘家,曾氏又问她要东西时,她就拿话搪塞,不好意思再向丈夫开口了。
但是,曾氏是不肯轻易罢休的。春桃不经常回娘家,就托人带口信给她,说得家里是如何的可怜,弟弟都饿得走不动路了。
春桃以前是顾惯了家里的,知道程时山是家里唯一的希望,听完后不免心焦。
丈夫颂庆不在家,从他换下的衣服兜里摸出一张纸币。春桃不识字,也没有多想,把纸币交给来人,让她带给曾氏。
当朝的纸币分为一贯、五百文、四百文、三百文、二百文、一百文六种。颂庆口袋里的这张,是一贯,这可相当于一两银子啊。
这钱不是颂庆的,是他长兄的岳丈向孙家家主借的。本想亲自还了来,可不巧半道上有事,又正好遇上了颂庆,便让他给带过来。
钱不见了,颂庆自然要问,春桃吱唔着不敢说。颂庆不想把事情闹大,催她去娘家把钱要回来,不然自己不好在家人面前交代。
春桃回去要了,可曾氏得了钱,哪里舍得再拿出来,不肯还给她。
女儿再三央求,她仍是不理。急了,就给春桃两个巴掌。
“如今你日子好过了,问你要点钱给弟弟用,推三阻四的。做个样子给了点钱让人带来,又急急地想拿回去。老娘告诉你,门都没有。”
春桃心里急啊,跪下求她:“这不是颂庆的钱。这钱我要拿不回去,就没法子跟公婆、兄嫂交差啊。”
曾氏冷笑一声:“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你自己的事,跟我有何干?”
苦求无望,春桃只好回家,跟颂庆把事情说清,求他想想办法。
看着妻子红肿的双眼,颂庆心里也不好再怪罪她。只能去主屋找父亲,跪在地上请求原谅。
孙父叹了一口气,一两银子够自己一大家子人用上好几个月了。程念仁夫妇俩个,心真是太贪了。
他毕竟也是有些见识的人,对儿子说道:“根据我朝律法,凡同居卑幼,不由尊长,私擅用本家财物者,要计赃定罪。”
这话什么意思呢,春桃将孙家财物,没有经过长辈的同意,私自送给娘家,这是犯法要受罚的。
而程家接受这些钱财,也要按照盗窃罪受罚。诚然,孙家不一定会因这贯钱去告官,但恐吓一下程家也是好的。
颂庆不想让妻子难堪,苦苦哀求父亲高抬贵手:“以后家里的事,我定然会多做些,还请父亲不要与她计较。”
孙父为人也是忠厚的,摆摆手,让他回去。
“此类事情,以后别再有了。我们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都是大家辛勤劳作所得,岂能容他人就这样随便得去?!”
颂庆点头,唯唯喏喏地退下。
事情就这么了了。
倘若春桃能从此中得个教训,明白懂事理还好。可她自幼为家里做惯了事,虽然知道娘老子从没把自己这个女儿放在心头,可听到家里有事,心里还是牵挂得不行。
半年后,曾氏又托人带信给春桃。说幼弟生病,家中无钱给他治疗,还望她能在孙家活动一二,拿点钱回家。
春桃急了,母亲连着生了八个女儿,就为了得这个弟弟。他万一有个好歹,那家里的希望就全没了。
这回她倒是学了个乖,直接哭着去求公婆了。
孙母以为出了大事,吓了一跳,当即拿了一贯钱出来。劝她不要着急,等颂庆回来,让他去程家看看。
“你如今有了身孕,这才不到三个月,正是胎儿不稳之时,切忌四处走动。”
结果,春桃不肯,背着孙母偷偷赶往娘家。
程时山在家中与邻居的孩子玩耍,垒了一排石子在屋前。玩好了后,又不将石子拿开,自己反倒去屋子里吃点心了。
春桃走得匆忙,急于到家中看望幼弟,没提防脚下,结果被绊了一下。
正面摔倒在地,肚子又被石子硌住了。没过多久,下身就流血不止。
看到这里,有人会问,程时山不是病了吗?
确实是有点小病,早上起床打了几个喷嚏,流了点清鼻涕。这在曾氏看来,就是天大的事了。
那按这么看,春桃是有身子的人,这下面都流血了,这事情应该更大、曾氏应该更着急才对。
想多了,曾氏从春桃手中接过钱,催她赶紧回夫家去。
春桃腹疼得厉害,请母亲为她请个大夫过来:“娘,怕是刚才这么一摔,对胎儿有了影响。”
夏花和秋雁看着长姐惨白的脸,心痛不已,也在一旁为她相求。
曾氏看着满头大汗的春桃,面色有些犹豫。
“娘就算请了大夫来,也落不到好。你如今是孙家的人,怀着的是他家的种。这请大夫的事,该他家做才是。”
秋雁嘴快,说道:“可让长姐再走回到孙家去,她这身子怎么受得住?长姐方才不是给了您一贯钱么,我去村里把黄大夫请来……”
话未说完,曾氏劈手给了她一个嘴巴子:“要你多话,这钱是留着给你弟弟看病用的。他今早起来,就说身子不爽利。”
秋雁捂着脸哭:“可弟弟今儿不是好好的在玩耍吗?长姐也是您生下来的,您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她不管?”
曾氏生孩子是吃过苦头的,想起这些就恼火,骂道:“要不是为了生他,哪有你们几个赔钱货出来?”
最终,还是没去请大夫,而是让人去通知了孙家的人。
孙家的人来得很快,同时还带来了大夫。
春桃被人抬回孙家,肚子里的胎儿到底是没能保住。待休养好后,连着一封休书,又被孙家的人给送了过来。
大夫说,春桃的身子受损,以后再难受孕。不会生孩子的女人,孙家留着她何用?再者,程家的贪婪,无休无止,让人无法忍受。
程念仁觉得长女如今是家里最大的麻烦,没办法再二嫁。他心里头厌烦,见着她就骂。
曾氏也不给她好脸色看,本身女儿们吃的就是糙米青菜。这下,她连糙米都不愿意拿给春桃吃了。
夏花和秋雁看不过眼,偷偷从自己碗里省下小半碗饭,留给长姐吃。
春桃心寒如冰,疼痛刺骨,跟妹妹们哭诉:“爹娘狠毒,下辈子就算做牛做马,都不要再做个女人。”
当夜,心眼实在的她就找了根绳索,上吊了。
长女的死,并没有让程念仁夫妇有何伤痛,甚至觉得就应该如此。
只是曾氏有些不痛快,埋怨道:“早知如此,为何不选在孙家行事?也好省下银两留给幺弟用。”
家里真正伤心的人,只有妹妹夏花和秋雁。可这两人虽然同情长姐,却什么也做不了。甚至是自己的生活,也毫无一点能力去改变。
程时山在父母的宠溺下长大,无法无天。他六岁时,吃过早饭就去村口玩耍。在那儿,看到了一匹高大的马在吃草。
在当朝,马属于军用物质,一般的老百姓是不可能拥有的。程时山觉得好奇,围着马看了两圈,最后手贱地上前拖拽马的尾巴。
这匹马的性子很烈,不耐烦地蹶起后蹄朝他使劲踢去。
夏花正好来寻他,见状急忙推开弟弟。自己却被马踢中,摔下时头正好磕在一块大石头上,流了好多的血。
有好心的乡亲为她请来了大夫,等大夫到时,她人已经不行了。
马的主人是个军爷,这事本与他无关,但他看着少女因马惨死,心中不忍。拿了十两银子给程家,让程念仁夫妇俩好生将女儿埋葬。
曾氏拿了钱,心中毫无一点悲痛之意。请人草草地将夏花掩埋,就去街上买了个猪心来炖煮给儿子吃。说是怕他被吓到了,需用猪心来补一补。
程时山吃着肉喝着汤,得意地跟曾氏说:“还是孩儿能干吧,一下子就赚了十两银子回家。”
曾氏宠爱地看着他笑:“对对,我儿最有出息了。”
秋雁在旁边看得心寒,姐姐不是人么,为何他们一点伤心之意都未有?弟弟没有,爹娘也没有。
同时,她也预感到,自己的结局,同样好不到哪去。
可即便知道自己没有好下场,又能怎么样呢?她又能躲到哪里去呢?
程时山入学堂后,仍是顽劣不堪。不是捉弄同窗,就是捉弄夫子,弄得别人没有办法好好上学。
夫子用手中的戒尺教训过他几回,程时山气急,回手打夫子,还要与他拼命。
这样顽劣不堪的学生,不告官就是好的了,学堂哪里肯容他再留下,直接把他赶了出去。
程念仁夫妇是不敢拿夫子怎样,也知道是自己儿子不对,但又舍不得骂他。只得边叹着气,边给他换了间学堂。
去了新学堂,第一、二天老实,第三天就本性全露。
最后,附近村子的学堂,程念仁都去了个遍。待不过五日,就会被学堂的夫子赶出来。
但程念仁夫妇不死心啊,总觉得自家的儿子聪明无比,好好栽培,定会有一番大出息。
曾氏想到有钱人家是请夫子到家中来教学,便也想仿效。毕竟有自己的看管,儿子也不敢太过于顽皮。
可是,请夫子这事,不是张嘴说一句话就可以做到的,得要钱啊!
钱从哪里来呢?
从天上是不可能掉得下来的。
夫妇俩就把主意打到了秋雁身上。
如今秋雁十五岁,已经及笄可以嫁人了。
之前春桃的事情,让这十里八村的乡亲看不起程家,认为这夫妇二人为了儿子就像个吸血鬼似的,专吸女儿的血过活。
是以,人家不愿沾染到他家,以免惹上麻烦。
没人来娶,就收不到彩礼钱。收不到彩礼钱,还怎么供养程时山呢?!
一日,程念仁兴高采烈地回到家,跟曾氏说:“黄财主想要娶个妾,他家肯出一百两银子。我看秋雁可以,你赶紧找媒人去说说。迟了,就被别人抢先了。”
在一旁正干着活的秋雁听了这话,吓一大跳。这给人做妾,还能落个好?不得被当家主母折磨死才怪。
于是,她跟曾氏说道:“娘,年初巧凤嫁给一户人家做妾,才过去两个月,人就没了。”
曾氏撇了撇嘴:“人是没了,可她夫家不是还给了她娘家二十两银子么?”
这么无情无义的话,令秋雁心里很悲愤,脱口而出一句话:“娘,您自个儿也是个女人,又何苦要为难女儿,同性相残呢?”
曾氏恼羞成怒,上前照着她脸上就打:“养你就是为了今天,不然,出生时就将你溺毙,还容你现在顶嘴?”
连着又是几巴掌,秋雁的口鼻都流出了血,方才住手。
程念仁过来打了个圆场,对着秋雁说:“现在想那么多做什么,指不定别人还瞧不上你呢。”
曾氏像赌气般,指着秋雁发狠地骂道:“瞧不上,你就去死,我家不养闲人。”
秋雁又气又急,哭得要命。
她心里很清楚,自己这条命,同两位姐姐一样,算是要活到头了。
黄财主年近五旬,算起来,比程念仁还大四岁。
原配先后生了三女一子,在儿子还未成年时,她就过世了。如今,儿女皆已成亲。
此前黄财主纳过几个妾,但不知为何,大多不长寿,只有前年所纳的妾侍尤氏还在身边。
按理说,这个年纪该消停了。可不知他是如何想的,还想要再纳个妾,且不论对方年纪大小。
是的,当曾氏托媒人把女儿自荐过去时,黄家的人就答应了。
其实,黄财主并不是个善人,对下人极为苛刻。要纳妾的消息传出,并无多少人想将自家女儿送上门,程念仁家是第一个。
那么,秋雁是黄财主亲自相看的吗?
这倒不是,尤氏只是要了她的生辰八字,找身边的婆子算了算,立即答应下来。
曾氏喜滋滋地得了钱,与尤氏说定,第二天黄家就可去接人。
由于是纳妾,没有“六礼”的讲究。翌日,黄家的下人们用一顶红轿,把秋雁从程家接走。
秋雁拼命反抗,但无奈身单力薄,被爹娘合力用破布塞住嘴,身子又被绑得紧紧的,塞上了花轿。
她的眼泪都快流干了,最后整个人变得麻木。心里残存着一丝希望,但愿黄家是个好说话的地儿。
只是,这种事情想都不用想,定是才出狼窝,又进虎口。
秋雁是去给人做妾,没有走正门的道理,是从后院的偏门被抬进去的。
没有拜堂的仪式,直接入新房。喜婆将绑她的绳索解开,又拿开嘴里的破布,说了些恭喜道贺的话就走了。
屋里点了熏香,味道很浓。秋雁感觉鼻子和嘴里都是香味,很不适应。
她坐在床沿上一声不吭,由于蒙着盖头,没法知道周围的情景是怎样的,只是感觉屋里有种诡异的安静。
一连几个时辰过去,没有人进来,自然也没人拿吃食给她。
秋雁又渴又饿,但不敢自揭盖头,更不敢站起随意走动。
迷迷糊糊地,她靠着床头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屋外传来一阵喧闹声,有人进屋了。
秋雁才被惊醒,她的双手立即就被人扭住。
只听一个婆子的声音在喊:“出事了出事了,老爷被新娘子害死了。”
接着,秋雁就被人五花大绑,推了出去。
这动作可真快,快得让她来不及反应究竟发生了什么。
在混乱中,盖头已经掉下,被人们踩在脚底。
院子里灯火通明,秋雁跪在院子中心,面前围了一群人,为首的是位年轻公子和一个少妇。
少妇是尤氏,她满脸的愤恨,指着秋雁边哭边骂:“你这人怎这么狠毒,老爷不过是娶个妾而已。你不想进门,不答应便是,为何竟要害他性命。”
年轻公子也一脸的哀痛:“没想到本是爹的喜事,却成了一件悲事。”
这位是黄财主的儿子,名叫广清。
他似乎不愿再多言,吩咐一位中年男子:“管家,快快去官府,将衙差请来。”
管家立即应下,转过身急步走了。
秋雁此时还很懵呢,不知哪里来的事。但听他们的言语,定是出了人命案。
脑子里虽说是一片空白,还是呐呐地为自己辩解了一句:“我一直坐在床沿,什么事都没有做过……”
黄广清厉声喝斥道:“杀人的凶器就在你手中,还敢狡辩没有做过?”
秋雁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瞧,一下子就愣住了。
一把带血的尖刀果然在自己手中,它是何时被何人塞到手里,秋雁一点都记不起来。
慌忙松开手:“我没有,什么都没有做过。”
尖刀掉在地上,发出咣啷的声响。但并不是扔了它,就能代表无事。
到底是个未经世事的十五岁少女,对这突然其来的变故,显得茫然无措。
由于出的是人命案子,县衙的官差来得很快。
忤作验尸得出,黄财主身上有酒味,没有中毒迹象。伤口在颈脖处,几乎快被人割断了。其他处,无外伤。
官差将黄家一众人等,还有秋雁一起带去了衙门。
据原告黄广清细诉,虽说纳妾不如娶妻,但对父亲黄魁来讲,仍然是件喜事。当日晚间,黄魁喝了不少的酒。站立不稳,是由他亲自送入新房的。
对于这点,黄家的下人可以证实,管家和几名丫鬟婆子都是亲眼所见。
黄魁进房后,下人们在外头瞧见灯未熄,也未听见有何异响。由于不便在院里听主人的壁脚,下人们分别去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在后半夜,管家瞧着房内还未熄灯,心中是有疑惑划过。但又因为家主有点灯睡觉的习惯,就没有多想。
卯时,管事的婆子带着几个使婢进去,欲侍候家主起床。结果,就发现惊人的一幕,黄魁被新纳的妾杀死了。
她们怎么认定人就是秋雁给杀死的呢?
因为,她手中紧紧握着一把尖刀,那刀刃上还有血迹呢。
这人证、物证样样俱全,凭着秋雁只会反复地念叨一句“不是我”,知县李诚靖更为相信黄魁就是她杀的。
李诚靖暗自琢磨,该不会是黄魁年纪太大,这女子不愿嫁与他为妾,才暗藏了心思吧。
于是,就问黄广清:“该女子是否为心甘情愿嫁给你父亲的?”
黄广清吱唔了一下,道:“初时,程家夫妇托媒人上门自荐,说她是愿意的。昨日又听喜婆说,上花轿时,她被程家夫妇用绳索绑住,嘴里还塞了东西。想必……还是不愿意的吧。”
李诚靖皱了皱眉头:“哪有一下肯,又一下不肯的。”
心道,定是那做父母的要贪图黄家的钱财,而这女子又死活不肯,才导致这样的惨剧发生。
令人立即将程念仁夫妇抓来问话。
程念仁和曾氏哪曾见过这种场面,跪在堂下战战兢兢的。
对于李诚靖的问话,都一五一十地照答。
听完,李诚靖心中便有了判断,这夫妇两个见钱眼开,将花一样的女儿嫁给比自己年纪还老的黄魁做妾。
黄魁喝醉了酒,欲与秋雁行夫妻之事。秋雁肯定是不愿的,便趁着他熟睡,用上花轿前暗藏的尖刀杀死了他。
这么想过之后,他判程念仁将一百两银子还给黄家,并且仗打二十大板。而秋雁,被判了斩监候,等申报各级上司核准后再斩首。
秋雁大喊“冤枉”,无人理她。
一般的囚犯,是由家属给送饭的。而像秋雁这种死罪重囚,则是由官府发牢饭。
从温饱这方面来讲,还好有牢饭吃。不然,她就得饿死。
程念仁夫妇把她恨得牙痒痒,到手的一百两银子不但飞了,还挨了一顿板子。心里气得不行,任由官府处置她,他们反正是不会管,送饭是绝对不可能的。
秋雁整日里以泪洗面,嘴里念叨着自己是被冤枉的。
有狱卒觉得她很可怜,觉得这般年纪的少女,不至于会做出杀人的事情。
可同情归同情,你得拿出证据来证实自己的清白啊!
秋雁拿不出,也说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就这么过了十多天。
突然有日,一位狱卒告诉她,有人给她送饭来了。因为是偷偷摸摸进来的,让她赶紧吃,有话也赶紧说。
秋雁不认为爹娘会来看望自己,心中也觉得奇怪,是谁这么好心呢?
来人真的让她非常惊讶,是自己认识的一个小哥林二虎,是个樵夫。
两人是在山上砍柴时认识的,林二虎见她一个瘦弱的女子居然要做这么苦累的事,常常会把自己砍好的柴禾送给她。
林二虎今年十八,说白了,他其实挺喜欢秋雁的。只是自己家里穷,无父无母的,不敢上门提亲。
程家的那些事儿,他都听说了,很同情她。拿出自己的积蓄,做了顿好饭菜,又买通了狱卒,进来看看秋雁。
秋雁见到二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什么都没做过,就这样要把命丢了,好冤啊!”
二虎陪着她掉眼泪,听着她絮絮叨叨地说着那日的事。
虽然秋雁说得断断续续的,但二虎听得很明白。
从狱中出去后,他有个强烈的想法,替秋雁申冤。
那么,知县已经把案子判决了,他要去找谁申冤呢?
二虎能想到的,就是去找知府。
建宁府也在建安县,与县衙门同治,属于府县同城。
他不识字,也无钱写状纸,怎么办呢?
守在知府必经的路上,见到大官轿,便跪在轿前喊冤。
知府名叫吴志泽,是进士出身。见到有人来喊冤,不能置之不理,让衙役把他带上前询问。
二虎把从秋雁那儿听来的话细细地说了一遍,恳求知府大人能救救她。
吴知府仔细听完,想了想,有关这案件的申文,前两日就已经呈递上来。
看过后,当时就觉得纳闷。一个杀夫的恶妇,按理应判凌迟处死,怎么会被判斩监候呢?
分明是李知县有意放过她。斩监候可以免除立即正法,如果朝廷有大赦,或许还可以不死。
想到此,他跟二虎说:“你不用再沿街喊冤了,本府会重新审理这桩案件,定然给你们个交代。”
回到府衙,他没有当即派人去建安县衙,而是第二天才指名要提审秋雁。
李知县见上司要提审,应允下来,让衙役去狱中把秋雁提出来,送到府衙。
对于这个案件,他心里一直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隐隐觉得秋雁可能真的是冤枉的,但又苦于无任何证据证明她是无辜的。
秋雁见到知府,明白这是自己一个申冤的机会。
她把那日的事情从头到尾,明诉了一遍。犹显不够,又将爹娘如何为了弟弟,贪那一百两银钱,以致于要卖女儿的事也说了出来。
吴知府静静地听着,从他面上瞧不出有任何一丝异样的表情。
直到秋雁说完,他才缓缓地说道:“你啰哩啰嗦地讲了一大通,无非是想为自己开脱罪名。可你既无证据,又无证人能够证明你是清白的。我朝律法规定,谋杀亲夫,已死者,应当凌迟处死。本府瞧着,李知县实是把你判轻了。”
秋雁原本想知府能替自己申冤,这么一听,还判得更重了,真是欲哭无泪。
这申辩不得的感觉,让她有了想死的心,仰头哭喊:“老天爷,你为何对我们女子这般狠毒,一条活路也不肯给!”
吴知府冷声喝斥:“绝路是你自己选的,怨不得老天爷。”
言罢,让亲信把她带出去。
那么,吴知府真的是个昏庸之官吗?
不是这样的,昨日他回到府衙,接到同僚的一封私人书信。
信中说,黄财主曾有恩于他,如今得知他遭难,心中愤意难平。若案情属实,还望吴知府尽快批复。让杀人行凶者速即正法,好让恩公大仇得报。
看完信,吴知府又纳闷上了。这位同僚,自己是了解的,为人还算正直,不至于为了恩情,去干扰旁人办案。从信中来瞧,一定是有人拜托了他。
可拜托他的人为何这么心急呢?这案子不是已经判了斩首吗?
思来想去,吴知府就没有立即提审秋雁,而是让自己府里的家丁,暗中去监视黄魁家。
三天后,家丁来回报。
此前黄家的人面上还挺平静,在得知秋雁的罪刑被判得更重后,皆露出喜色。甚至推杯换盏,实在不像是在办丧事的人。
吴知府一听,就更觉得奇怪了。
思忖一番,令人传话。让忤作仔细勘验,验不出来,斩首。
忤作姓徐,名彪,大前天他已经验过一次了,得出的结论与县里的忤作是一致的。
哪知吴知府听后,大怒,令其再验。
这回验出的还是与上回一样,正犹豫着是不是要禀报上去,又接到知府大人的这个命令。
他心中很惶恐,验不出伤,自己脑袋就要搬家,这差事真是不好做。
转而一想,不对呀,平日里吴知府虽然严厉,但并不是个胡作非为的人。相反,他断案有如神明,是个有责任心的好官。
徐彪盯着面前的死尸,看了许久,不晓得哪里是自己没验到的。
斩首……脑袋搬家……
他忽然有所醒悟。
有一处地方,自己当真忽视掉了。
走上前,解开死者的发髻仔细察看。
果然,头颅顶心之处有铁钉头露出,用钳子拔出,居然是根长铁钉,直深入大脑。
这才是真正的致命之由啊!
又再次察验颈脖处的伤口,最后得出,死者是在被人用铁钉钉死后至少在一天以上,才被人割断脖颈的。
验完后,徐彪不敢耽搁,急忙将此事禀报给吴知府。
此等残暴行为,令吴知府大怒。让人将黄家所有人等,全都捆到府衙。
审问前,先给上拶指。
什么是拶指呢?
是一种夹手指的刑具,用绳子穿五根小木棍,套着手指,用力收紧。拶得疼痛难忍,便会招供。
起先,还有人嘴硬,坚持原来的证词。
但很快,有人撑不住,说出了实话。
下人们其实并不清楚这里面的事,只是少爷让怎么说,他们便怎么说。
黄广清嘴是最硬的,吴知府不从他着手,而是先审尤氏和那日清晨最先进入新房的婆子。逐一击破,不怕问不出实情。
很快,那个婆子招供了。
从秋雁进入新房起,黄魁就一直在里面。但他是怎么死的,她并不知情。
之所以要帮着隐瞒,是因为黄财主为人太狠毒,她觉得他是罪有应得。
尤氏忍不住痛,也全招了。
她也说黄魁太过于残忍,从未把自己当人看待。这畜生都不如的人,自己早就想杀了他。
吴知府仔细打量了她一会儿,见她眼神有恨意,却有些飘忽。
这应该不是实情,欲让人再次给她上刑。
这时,黄广清不再嘴硬了,跪着爬上前,用身子挡住尤氏。
“大人,不用再审了。她一个弱女子,且双手被挑断手筋,拿不起重物,更使不上力,如何会杀人?这事全是我一人做的,不关她事。”
吴知府见他终于肯说实话,挥手让衙役退下,举起案上的惊堂木,重重地拍了一下。
“速速将实情讲来,不得有所隐瞒。否则,大刑侍候。”
黄广清低着头,老老实实地供述了。
黄魁,是个极其霸道,且性情暴躁之人。对身边的人常以棍棒毒打,对妻妾亦是如此。
黄魁的妻子本是个性情温婉之人,因受不了丈夫的恶毒,用一碗毒药结束了自己的性命。
她过世时,黄广清年纪尚幼,亲眼看过好多回母亲被父亲打得皮破肉烂。
他说:“我上前去阻止过,可父亲连我一块打。而母亲为了护我,少不得又要用身子去挡……”
说到这里,黄广清流下泪水,眼里满是恨意。
黄魁纳的几个妾,为何都不长寿。
其实,也都是被他毒打得受不了,自尽了。
那么,尤氏又是怎么回事呢?
尤氏本是黄广清喜爱的女子,两人互有情意,私底下订了终身。
可黄魁不答应这门亲事,逼着黄广清娶了另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女子邓氏。
邓氏因疑心丈夫与尤氏还有往来,偷偷地把事情告诉公公。
黄魁做了一件让黄广清想都想不到的事情,强行用钱把尤氏纳回家,当自己的妾侍,天天折磨她。
尤氏受不了,有回试图逃离黄家,结果被抓回。
黄魁把她打得头破血流,且让人挑断了她的手筋。说是让她做不得事,离开了黄家就得饿死。
为了避嫌,也为了少让尤氏受罪。黄广清常年在外,难得回一次家。
饶是如此,黄魁仍是疑心很重,对尤氏打骂不止,对黄广清无缘无故破口大骂。
这样的日子,过得人都要疯癫了。
出事前四天,黄广清回家,在垂花门遇见尤氏。出于礼节,招呼了一声。
正好被黄魁看到了,这下不得了了,拿着棍子追着两人打骂,任黄广清怎么解释都不听。
并且,黄魁放出话来,还要娶个妾侍,生个儿子出来,以整死尤氏和黄广清二人。
过了两天,黄魁喝醉了酒,无事又用棍子将尤氏狠力抽打一番,便进屋沉睡了。
尤氏觉得这种日子实在没法过下去,便去了后院的井边。
之前有两个妾侍就是受不了黄魁的毒打,选择跳井自尽。本来井被封了几年,这几天不知为何,黄魁让人把井盖挪去了。
就在尤氏准备往下跳时,黄广清发现了,冲上去拖住了她。
长期的压迫,逼得人硬生生地生出了恶意。
黄广清曾听人说过,将铁钉打入人顶心,人们不易察觉到此人是如何被害的。
于是,他找来铁锤和一根半尺多长的大铁顶。进了里屋,将它打入黄魁的头颅。事后,又将铁锤上的血迹冲洗掉,放回原处。
黄魁不是放出了风声要娶妾吗?黄广清依计而行,将银两出到了一百。
果然,很快就有人前来。
纳来的妾,是要做“行凶者”的,最后少不得会被斩首,他等于出高价买了一条人命而已。
当然,在他看来,只有贪财的人才会前来做黄魁这种人的妾侍。对于贪婪的人,他同情不起来。
黄家的下人没有谁没挨过黄魁的毒打,听黄广清说他死了,没人为他难过,反而觉得这种人死不足惜。
是以,黄广清让他们怎么做,他们便怎么做。
当秋雁进屋时,黄魁的颈脖处已经被割断,并且用被子蒙住了。
秋雁头上顶着盖头,看不到周围的景象。屋子里又点着浓浓的熏香,掩盖住了血的味道。
卯时,管事的婆子带人进去,假装发现秋雁杀人,混乱之时,又将尖刀塞入她的手中。
秋雁年纪小,遇事又慌乱不堪,结果成了相当配合他们的人。
前面的事情都进行得很好,可在李知县判决时,却判了斩监候,这多少让黄广清有些失望。
他没有时间总待在家里等结果,想起黄魁曾经资助过一个落魄的举人,如今那人已经入了官场。便请人带信去求他,指望案件能尽快批复。
听到这里,后面的事就不用再说了。
只是,吴知府还有一个疑问。
“秋雁进屋前,黄魁的脖颈已经被割断。即便已死了两日,也必定会流出些许血来。经过一夜,这些血迹就会干涸。仔细推敲一下就会发现,与诬陷秋雁杀人的时辰是不可能对上的。你们是如何做到,将此疑点在李知县面前蒙混过去的呢?”
是啊,从黄魁颈脖被割断,到翌日清早,县里的忤作来验尸,不可能不会发现他身上的血迹已经出现干涸的现象。
这个疑点,虽不明显,却不容人忽视。
此外,等时间拖长了,后面的忤作再验尸,根本没办法看出这点。
所以,第一个到现场去勘验尸首的忤作,是非常重要的。
在吴知府看来,这个人定然是做了手脚,没有把全部的真实结果告诉李知县。
黄广清呆了呆,犹豫着不想说。
吴知府再次拍响惊堂木,不得已,黄广清说出了实情。
县衙来的这个忤作名叫丁勇强,他确实是发现了这个疑问。只不过,黄广清给他递了个眼色,他便心领神会。
丁勇强并不是图财,他也根本不需要黄广清去买通。因为,他的亲姐姐曾是黄魁的小妾之一,后来被逼自尽。
丁勇强早就恨透了黄魁,如今见他死了,只想拍手称快。得到黄广清的暗示后,在对李知县禀报勘验结果时,他很自然地将这一点跳过去了。
案件水落石出了,可吴知府的心情并不轻松,他感叹黄魁算是咎由自取。
黄广清杀父,虽是临时起意,到底于法理不容,被判了凌迟处死。
尤氏虽没有亲手杀人,却也是帮凶,被判斩监候。
其余人等,杖一百、徒三年。
秋雁是无辜的,当堂释放。
判决之后,吴知府单独召见林二虎和秋雁。
他对秋雁说:“此人忠厚老实,是他当街替你申冤,才有了本府为你翻案这一出。你一个女子不能没有依靠,不如就嫁给他。”
难得知府大人愿意做媒,秋雁也感谢二虎的相救之恩,当即就点头应允下来。
吴知府又从自己的俸禄中拿出五十两银子,递给他们:“找点小生意做做,日子会好起来的。”
这两人感激涕零,连声道着谢。
过了一天,李知县知晓此事后,也令人送来三十两银子,让他们好生过活。
手中有了这么多银子,秋雁第一个想法就是,离开此地,不要让自己的父母找到自己。
林二虎都听她的,回家收拾了一番,带着她悄悄地离开了此地。
秋雁得了两位官大人资助银两的事,传到了程念仁夫妇耳中。
如秋雁所料,他们果真来找她了。
可是,怎么找都找不着,只能悻悻作罢。
程时山在父母的宠溺下,怎么都读不进书。成长到少年时,还在外头结交了一群狐朋狗友。整日里,惹事不断。
在朋友的有意诱导下,学会了赌博。每赌必输,还不肯就此歇手。
最后,趁着父母没留意,将家中田产和房屋全都卖掉。得来的钱财,又拿去赌,结果又输了。
到债主上门来催收田产和房屋时,程念仁夫妇两个才知此事,而程时山已经躲了起来。
夫妇两个哭着哀求,可人家哪里会听。这个是程时山签字画押了的,告到官府里去也没用。
此后,程念仁夫妇只能以乞讨为生。
没过多久,程时山又犯事了。
在花街,与人争抢一个烟花之女,当场将一人杀死,被判了斩首。
程念仁无钱为他打点,在他被斩首的那日,更是连安葬他的钱也拿不出来。只能用张破草席裹了,扔到乱葬岗去。
这年的冬天,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夫妇俩栖身在一所破庙中,
程念仁喃喃地说道:“都道养儿防老,可是养儿真的能防老吗?”
他迷惑了,曾氏也迷惑了。
第二日早上,雪停了,有人在破庙的门前发现两具已经冻僵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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