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海章（.12—）出生中医世家，年师从叔父杜峻山学习中医。年获得行医资格，在绵竹市广济镇卫生院从医，后下放广济镇天平村卫生站服务，成立怀仁诊所，以中医服务乡邻至今。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尽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人生最大的幸事莫过于岁月静好，微笑向暖。七十七岁高龄的杜海章先生喜欢菊花孤标亮节、高雅傲霜，采摘烘焙可入药。古稀之年，先生在工作之余享受着自己的“闲看庭前花开花落，漫随天外云卷云舒。”
图注：菊花
广济镇，地处绵竹市边缘地带，与什邡市洛水镇隔石亭江相望。一个古老的、每一片树叶、每一缕风都载满故事的镇子。镇子原名火烧埝，从龙门山口的二郎庙远望，整体布局是一副羞答答的“美女出恭图”，石亭江从龙门山脉穿梭而出，风吹过山口，盈盈流动的江水似仙女的衣衫拂动，拂动一代又一代的传奇故事。老中医杜海章先生，年12月出生在这个美丽的地方。不知从哪朝哪代起，杜家就在这片美丽的土地扎根，生生繁衍，子孙不息，到杜先生的爷爷这一代，杜家跟当地所有平凡的人家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四世同堂、父慈子孝、儿孙满堂。然而，突来的战争打乱了平静日子，杜先生的爷爷迫于生计，开始学习中医，自杜老先生起，杜家三代传承传统中医学，先后有五六人专业从事此项工作。年，仅十六岁的杜海章先生以“跟师带徒”的方式师从二叔父杜峻山。此后近十年时间，杜先生从认识中草药、抓药、开处方，一步步在实践中学习、体验、上升。
图注：绵竹沿山风光
年冬天。那年，杜先生刚满十八岁。一天，邻居先后收工返家，天色深黑，诊所的门半掩，只留他一人在昏黄的油灯下切草药。门外来回蠕动着一个佝偻的黑影，咿咿呀呀哼哼，鬼魅般，饶是杜先生胆大，也禁不住后背发冷，哆哆嗦嗦蹭到门口，半眯起眼睛，好一会儿适应了外面的黑暗。看清那是一个人，浑身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痛苦地扭动身体。杜先生赶紧把人挪进屋，油灯照在来人的脸上，他认真看很久想起是隔壁村的罗大姨。记忆中罗大姨为人爽快，白净丰满，可是此时油灯下的她形容枯槁，面如死灰，被病魔折磨的脸苍白的、扭曲的、祈求地望着他。杜先生放下油灯飞奔回后屋请出师傅。罗大姨的病情比想象中更严重，左乳深度发炎、脓肿、溃烂，特殊部位的疾病，传统女性羞于就医错过最佳治疗时期，病入膏肓几危及生命。“医者父母心。”杜峻山先生本着全力以赴，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决心，抗住所有人的反对，接收了这位特殊的患者。杜先生家族叔伯医者全数漏夜商讨治疗方案，分工合作为其处理伤处，认真上药包扎，天微蒙蒙亮时分，把罗大姨送还到家。此后，杜先生和师傅每两三天上门观察病情，一个月后罗大姨的病情得以控制，再后来的两个多月，由杜先生专门负责上门为其更换药包与煎制中药。在家人和杜先生的悉心照料下，罗大姨虽然左乳尽失，但成功与死神擦肩，一直活到八十二岁方安详而去。回想起罗大姨的病症，先生说现在还记得每回换药时，她眼中强烈的求生欲望，小小的身躯颤抖着强忍无法想象的痛苦……
图注：中医坐堂问诊
罗大姨的病例让杜先生深受感触，抢救她的那晚，罗大姨凄惨的叫声像一个魔咒，一直在他耳边回荡，救死扶伤的仁人之心在他年轻的身体里疯狂成长，敦促着他此后的年年月月夜以继日发愤学艺。年，杜海章以优异的成绩通过卫生科的考核。年获得医生证，并在广济镇卫生院执业，独立开方。由于当时交通不便，广济镇特殊的地理环境，限制了各行各业的发展，医疗同理。卫生院能独立行医的医者聊聊无几，杜先生意识到肩上的担子沉重，自己所学远不足以应付所有的病情。学无止境，他把所有的业余时间投入成都中医学院的函授学习。随着日益增长的经验，杜先生发现“望闻问切”传统诊断方法奇绝神妙，但西方的新兴技术也有其不可替代的长处。于是他将西医听诊器、血压仪、体温计等工具结合到诊疗中使用，努力提高自身的医疗技术，为一方百姓造福。
图注：赤脚医生
后来，毛主席说：要把医疗卫生工作重点放到农村中去。各地轰轰烈烈把青年医生下放到基层工作。杜先生响应党的号召，下放到广济镇天平村卫生站。再后来成立合作医疗，杜先生给自己的诊所取名“怀仁诊所”，开始个体执业。时间自由，又捡起祖宗留下的“宝贝”疯狂研习，生宣熟宣印制本、手抄本《黄帝内经》、《图注难经》、《规正脉诀》等等医书，杜先生爱不释手，常常啃起来就废寝忘食。那年节，大家都不富裕，能治得起病吃得起药的人家少之又少，很多人生病后都采取能拖就拖，能扛就扛的方式。看到乡亲们这样对待健康，非常心痛。每每二四六镇上“逢场”病人略少，杜先生就带着儿子去山上采草药，自制膏丹丸散，最大程度地减少治疗成本，前来就医的百姓，费用能免就免，实在没钱就记在账簿，广济镇方圆十几里乃至几十里地的老百姓，几乎家家都在杜先生的账簿上留过名，有记忆力好的偶尔还一回，或用一些草药抵债，记忆力不好的，也就免掉了。那些年，大家都过得很辛苦，年年春节带着账簿回家过年，都会被老婆调侃一通，有时也会因为没钱给家里带来更好的生活而愧疚，但看到更多的人因为自己的医治恢复健康，家庭和睦，也就打心眼儿里快乐了。杜先生说，现在日子好过了，反而觉得少了那种纯朴的开心自在。
图注：医生坐诊
杜先生妻子慈眉善目，温柔敦厚，不管什么样的风雨都与杜先生携手并进。她为杜先生生下三个儿子，都各自发展尽如人意。年，时年三十五岁大儿子杜承洪意识到父亲已渐老去，面对每日穿流不息的病人日渐力不从心，于是放弃自己经营得红红火火的个体鞋生意，毅然回到家里帮助父亲打理，同时潜心学习中医技术。一晃二十年，杜承洪老师二十年如一日在诊所来来回回，补给药品、抓药，认真叮嘱每位就医者服用细节，回访就医者治疗恢复情况……因各种原因，杜承洪老师虽然已具备独立开方的能力，目前仍日复一日重复着这些简单枯燥的工作。
先生从医六十多年，扎根基层，将毕生所学尽心尽力为患者服务。六十多年，每一个患者都会有新的问题，每一个新的问题都可以引发杜先生新的想法，每一个新的想法都可以引发更深层次对医学的探索。六十多年，所学方子都已全数印在脑海里。六十多年，他把过无数的脉搏，看过无数的面相，听过无数的病例，问过无数的病情，包扎过不计其数的伤口，接触过不计其数形形色色的人，量过不计其数的体温。让他最温暖，莫过于病者康复的微笑，和无数被救治过的病人、家属给予的无条件信任。他说这些都不是给他个人的，也不是给他家族的，这是给我们传统医学的，是对我们老祖宗的智慧最大的认可和尊重。
图注：中药铺
杜先生说人生不易，不求富贵，但求心安。他常常想起师傅当年向四川省中医汇编献方前的纠结，献方时的热情，和献方后的满足。也常常想起因为战争、文化大革命、搬迁等因素遗失大量秘方，师傅身前总在不经意中叹息的遗憾。从炎帝神龙尝百草，炎黄子孙就开始学习使用大自然的恩赐调理身体，中医作为中华民族的国粹，它造福人类上下五千年。如今，他常常把手中保存着的医书拿出来翻阅、复习、定期保养、温晒。唐朝的名医孙思邈《备急千金要方诊候》中说到：“上医医未病之病，中医医欲病之病，下医医已病之病。”足以说明所有的病都不是一下子形成，所有的医者都不是一蹴而就。所有的遗失都不是偶然失忆……我们已经意识到祖宗留下来的珍贵非物质文化遗产正在殒落，中医文化的传承已处于“欲病”期，杜先生说，希望有一天祖宗留到他手中的宝贝能继续被传承、弘扬。他也深信这一天很快就会到来。
图注：中药房
出于私心，临行前请杜先生就个人身体状况给以建议，暖暖略粗糙的手指在我的脉搏停留数秒，杜先生扶正老花镜，微笑着看我，说“饱食即卧，乃生百病。”“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动也。形气亦然。”说完，大笑。
而后杜先生带这一句忠告给所有亚健康人群：“久视伤血，久卧伤气，久坐伤肉，久立伤骨，久行伤筋。”建议大家尽量远离手机，多远观、转动眼珠，对于目前许多运动爱好者都在玩的计步类游戏，更要理性对待，凡事过犹不及，适可而止方为上策。
“但愿人间无疾苦，宁愿架上药生尘。”说完此话杜先生摘下眼镜，细心收纳进盒子，抖抖整洁的衣领，与我相辞。龙门山深处梨花盛开，老友已约赏花饮茶、谈经论道。
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传奇里的倾国倾城的人大抵如此。
到处都是传奇，可不见得有这么圆满的收场。胡琴咿咿哑哑拉着，在万盏灯的夜晚，拉过来又拉过去，说不尽的苍凉的故事——不问也罢！”（张爱玲《倾城之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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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陈彦，绵竹人，写作者，曲艺爱好者，亦商亦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