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撕扇子作千金一笑
话说袭人见了自己吐的鲜血在地,也就冷了半截,想着往日常听人说:"少年吐血,年月不保,纵然命长,终是废人了。"想起此言,不觉将素日想着后来争荣夸耀之心尽皆灰了,眼中不觉滴下泪来。宝玉见他哭了,也不觉心酸起来,因问道:"你心里觉得怎么样?"袭人勉强笑道:"好好的,觉怎么呢。"宝玉的意思便即刻要叫人烫黄酒,要山羊血黎洞丸来。袭人拉了他的手,笑道:"你这一闹不打紧,闹起多少人来,倒抱怨我轻狂。分明人不知道,倒闹的人知道了,你也不好,我也不好。正经明儿你打发小子问问王太医去,闹点子药吃吃就好了。人不知鬼不觉的可不好?"宝玉听了有理,也只得罢了,向案上斟了茶来,给袭人漱了口。袭人知宝玉心内是不安稳的,待要不叫他伏侍,他又必不依,二则定要惊动别人,不如由他去罢。因此只在榻上由宝玉伏侍。一交五更,宝玉也顾不得梳洗,忙穿衣出来,将王济仁叫来,亲自确问。王济仁问其原故,不过是伤损,便说了个丸药的名字,怎么服,怎么敷。宝玉记了,回园依方调治,不在话下。
黄酒:烫热喝的黄酒,能驱寒怯湿,对腰背痛,手足麻木和震颤,风湿性关节炎及跌打损伤患者有益。
山羊血黎洞丸:由血竭、三七、儿茶、雄黄、牛黄等十余种中药组成。其中的血竭,用的是山羊血,据说该药方为黎洞真人所创,故称。它能治金疮出血,跌打损伤等症。
由文可见,宝玉对医学很有研究。第八回中,宝钗就曾讥讽他杂学旁收。
袭人因老子娘饿得没饭吃,被卖进贾府,因此她争气,小心翼翼地服侍好每一个主子。当然,她也有"野心",那就是愿望有朝一日,能出人头地,在人面前能争荣夸耀一番。这倒无可厚非,只要不害人就行。如今,她看着地上自己吐的鲜血,又想着人说少年吐血命不长,即使命长也是个废人,便寒了心,身子凉了半截。这是正常的心理反应。宝玉热心肠,一见袭人口吐鲜血,便要即刻叫人烫黄酒,取山羊血黎洞丸来。要知道,此时还在夜间,如此惊动,难免一些人说闲话。袭人谨慎,及时制止了宝玉的莽撞。这说明她,始终记着自己的身份,低调不轻狂。袭人此点,是人生为人处事的智慧,值得学习。
王济仁,看名字,就是位好大夫。
这日正是端阳节,蒲艾簪门,虎符系臂。午间,王夫人治了酒席,请薛家母女等赏午。宝玉见宝钗淡淡的,也不和他说话,自知是昨儿的原故。王夫人见宝玉没精打采,也只当是金钏儿昨日之事,他没好意思的,越发不理他。林黛玉见宝玉懒懒的,只当是他因为得罪了宝钗的原故,心中不自在,形容也就懒懒的。凤姐昨日晚间王夫人就告诉了他宝玉金钏的事,知道王夫人不自在,自己如何敢说笑,也就随着王夫人的气色行事,更觉淡淡的。贾迎春姊妹见众人无意思,也都无意思了。因此,大家坐了一坐就散了。
艾蒲:艾叶和菖蒲。民间端午习俗,将艾叶菖蒲插于门楣,用以驱魔祛鬼。此习俗,保留至今。
虎符:也用以驱魔祛鬼,古时妇人在端午节日,争相佩戴。
这个端午节,如下细节,值得注意。
一是宝钗淡淡的。这再次表明,宝玉和黛玉的争吵,宝玉将她比杨妃,贾母在清虚观打醮的系列举动,对她刺激很大。
二是王夫人自始至终没认识到自己有罪。她见宝玉没精打采,还以为宝玉是因昨日金钏儿之事埋怨她,便越发不理宝玉。此时的宝玉会埋怨母亲,只怕他还没有那个觉悟。他是认为自己放荡才害了金钏儿;他是因愧疚悔恨而没精打采。
三是端午节也是个大节日,王夫人治酒席,贾母却没来。贾母没来的原因,自与元妃赐礼有关。可见,经过这次清虚观打醮,贾母与王夫人,婆媳关系明显出现了裂痕。
四是自清虚观打醮至现在,薛姨妈始终在场,却始终未发一言。这告诉我们,贾母在清虚观打醮时的系列行为,确是针对她。
五是端午节,本是家人团聚的好日子,但此时荣国府过的这个端午节,却是如此冷清。这说明,这个夏天是贾府开始走向没落的开端。
林黛玉天性喜散不喜聚。他想的也有个道理,他说:"人有聚就有散,聚时欢喜,到散时岂不清冷?既清冷则生伤感,所以不如倒是不聚的好。比如那花开时令人爱慕,谢时则增惆怅,所以倒是不开的好。"故此人以为喜之时,他反以为悲。那宝玉的情性只愿常聚,生怕一时散了添悲;那花只愿常开,生怕一时谢了没趣。只到筵散花谢,虽有万种悲伤,也就无可如何了。因此,今日之筵,大家无兴散了,林黛玉倒不觉得,倒是宝玉心中闷闷不乐,回至自己房中长吁短叹。偏生晴雯上来换衣服,不防又把扇子失了手跌在地上,将股子跌折。宝玉因叹道:"蠢才,蠢才!将来怎么样?明日你自己当家立事,难道也是顾前不顾后的?“晴雯冷笑道:"二爷近来气大的很,行动就给脸子瞧。前儿连袭人都打了,今儿又来寻我们的不是。要踢要打凭爷去。就是跌了扇子,也是平常的事。先时连那么样的玻璃缸、玛瑙碗不知弄坏了多少,也没见个大气儿,这会子一把扇子就这么着了。何苦来!要嫌我们就打发我们,再挑好的使,好离好散的,倒不好?"宝玉听了这些话,气的浑身乱战,因说道:"你不用忙,将来有散的日子!"
黛玉是孤儿,养成了独处的习惯,故喜散不喜聚;宝玉父母健在,兄弟姊妹一箩筐,过惯了众星捧月的生活,故喜聚不喜散。可见,人之性格的养成,与身世处境有很大关系。
连日来,宝玉诸事不顺。金钏儿被撵,祖母和母亲不和,这个端午节过得如此冷清,都影响着他的心情。晴雯失手致一把扇子跌落在地,不防跌折了扇股子,按理说根本不算事。因为一把扇子,,纵使是象牙股子,对贾府来说,鸡毛蒜皮而已。可宝玉却对晴雯破口大骂,晴雯不服气,顶撞了起来,这错在宝玉,不在晴雯。宝玉错有两点:一是不该连骂晴雯蠢才,伤她自尊心;二是平时连很珍贵的玻璃缸、玛瑙碗不知摔坏多少,都可以不以为然,此时跌折一把扇子,便要大发雷霆之怒,这会让晴雯觉得很没面子。当然,宝玉是因心情不好才这样,但晴雯不知呀!她还以为宝玉以主子之威压她呢。所以,当我们遇上烦心事时,无论如何都要学会冷静,学会控制住自己的情绪。随便乱撒气,把别人当出气筒,人家受冤枉,自然要反击你。
有人指责晴雯,说她作为一个丫鬟,不该顶撞主子。说这话分明站错了立场。那种封建社会不平等的人际关系,难道值得维护吗?我们解读的目的,是立足当代,教育当代人。封建社会早已不复存在,若还抱住孔孟那套奴性理论不放,还用那种腐朽思想影响当代人,显然与时格格不入。
袭人在那边早已听见,忙赶过来向宝玉道:"好好的,又怎么了?可是我说的:‘一时我不到,就有事故儿。"晴雯听了,冷笑道:"姐姐既会说,就该早来,也省了爷生气。自古以来,就是你一个人伏侍爷的,我们原没伏侍过。因为你伏侍的好,昨天才挨窝心脚;我们不会伏侍的,到明儿还不知道是个什么罪呢!"袭人听了这话,又是恼,又是愧,待要说几句话,又见宝玉气的黄了脸,少不得自己忍了性子,推晴雯道:"好妹妹,你出去逛逛,原是我们的不是。"晴雯听他说"我们"两个字,自然是他和宝玉了,不觉又添了酸意,冷笑几声,道:"我倒不知道你们是谁,別教我替你们害臊了!便是你们鬼鬼祟祟干的那些事儿,也瞒不过我去,那里就称起我们来了。明公正道,连个姑娘还没挣上去呢,也不过和我似的,那里就称上我们‘了!“袭人羞的脸紫胀起来,想一想,原来是自己把话说错了。宝玉一面说:"你们气不忿,我明儿偏抬举他。"袭人忙拉了宝玉的手道:"他一个糊涂人,你和他分证什么?况且你素日又是有担待的,比这大的过去了多少,今儿是怎么了?"晴雯冷笑道:”我原是糊涂人,那里配和我说话呢!“袭人听说道:"姑娘是和我拌嘴呢,是和二爷拌嘴呢?要是心里恼我,你只和我说,不犯着当着二爷吵;要是恼二爷,不该这么吵的万人知道。我才也不过为了事,进来劝开了,大家保重。姑娘倒寻上了我的晦气。又不象是恼我,又不象是恼二爷,夹枪带棒,终久是个什么主意?我就不多说,让你说去。"说着便往外走。宝玉向晴雯道:"你也不用生气,我也猜着你的心事了,我回太太去,你也大了,打发你出去好不好?"晴雯听了这话,不觉又伤起心来,含恨说道:"为什么我出去?要嫌我,变着法儿打发我出去,也不能够。"宝玉道:"我何曾经过这个吵闹?一定是你要出去了。不如回太太,打发你去吧。"说着,站起来就要走。袭人忙回身拦住,笑道:"往那里去?"宝玉道:"回太太去。"袭人笑道:"好没意思!真个的去回,你也不怕臊了?便是他认真的要去,也等把这气下去了,等无事中说话儿回了太太也不迟。这会子急急的当作一件正经事去回,岂不叫太太犯疑?"宝玉道:"太太必不犯疑,我只明说是他闹着要去的。"晴雯哭道:"我多早晚闹着要去了?饶生了气,还拿话压派我。只管去回,我一头碰死也不出这门儿。"宝玉道:"这也奇了,你又不去,你又闹些什么?我经不起这吵,不如去了倒干净。"说着一定要回。袭人见拦不住,只得跪下了。碧痕、秋纹、麝月等众丫鬟见吵闹,都鸦雀无闻的在外头听消息,这会子听见袭人跪下央求,便一齐进来都跪下了。宝玉忙把袭人扶起来,叹了一声,在床上坐下,叫众人起来,向袭人道:"叫我怎么样才好!这个心使碎了也没人知道。“说着不觉滴下泪来。袭人见宝玉流下泪来,自己也就哭了。
晴雯被宝玉一激,变得连话都不会说了。起初叫宝玉另挑好的使,打发"我们"走,而当宝玉要回太太去,却又说"我一头碰死了也不出这门儿",自相矛盾,给自己难堪。可见她急性子,不冷静。但她指责宝玉"连袭人都打了",又可见她是非分明,很有正义感。
袭人拖病来劝解,说一句"一时我不到,就有事故儿。"过分抬高自己了,难怪晴雯这位"怡红院内"的"副班长"会不服气,讥笑她"因为你伏侍的好,昨日才挨窝心脚。"这一斗嘴,双方都受伤害。
平时出言谨慎的袭人因被晴雯一激,就又恼又愧,也变得不会说话了。说道:"原是我们的不是。"这"我们"一词,就真把自己当宝玉妾了,结果让晴雯抓住了把柄。当然,袭人平时确也是这么认为的。她不是素日就有着一颗"争荣夸耀"之心吗?
这下引得晴雯醋意大发,开始揭袭人的老底。说道:"你们鬼鬼祟祟干的那些事儿,也瞒不过我去。"这指六回中袭人和宝玉初试云雨情。
接着又嘲讽袭人按明公正道,连个"姑娘"还没挣上。这"姑娘"什么意思?譬如平儿,平时就被人称为"平姑娘"。可见,这个"姑娘"是指介于丫鬟和妾之间的一种身份。它地位比丫鬟高,比妾低。平儿的"姑娘"身份是得到"官方"认可的,而此时袭人的"姑娘"身份,还没有得到"官方”认证呢。故晴雯说她"连个姑娘还没挣上"。
接下来,袭人的表现,让人敬佩。她宽容、明事理,尤其是当宝玉要回太太去,她跪下为晴雯求情,更凸显出她的稳重和善良。
这个夏天不平静,贾母和王夫人、薛姨妈之间的矛盾初露端倪,各丫鬟之间也争斗不休,贾府真的开始走下坡路了。
晴雯在旁哭着,方欲说话,只见林黛玉进来,便出去了。林黛玉笑道:"大节下怎么好好的哭起来?难道是为争粽子吃争恼了不成?"宝玉和袭人嗤的一笑。黛玉道:"二哥哥不告诉我,我问你就是了。"一面说,一面拍着袭人的肩,笑道:"好嫂子,你告诉我,必定是你两个拌了嘴了。告诉妹妹,替你们和劝和劝。"袭人推他道:"林姑娘你闹什么?我们一个丫头,姑娘只是混说。"黛玉笑道:"你说你是丫头,我只拿你当嫂子待。"宝玉道:"你何苦来替他招骂名儿。饶这么着,还有人说闲话,还搁得住你来说他。"袭人笑道:"林姑娘,你不知道我的心事,除非一口气不来死了倒也罢了。"林黛玉笑道:"你死了,别人不知怎么样,我先就哭死了。"宝玉笑道:"你死了,我作和尚去。"袭人笑道:"你老实些罢,何苦还说这些话。"林黛玉将两个指头一伸,抿嘴笑道:"作了两个和尚了。我从今以后记着你作和尚的遭数儿。"宝玉听得,知道是他点前儿的话,自己一笑也就罢了。
晴雯原是贾母配给宝玉的,也是作为"妾"的培养对象,故当袭人称她和宝玉为"我们"时,会醋意大发,进而讽刺挖苦袭人。晴雯和袭人争吵的实质,是争未来"妾"的名分。黛玉精明,进门见晴雯哭,就明白端倪了。她说袭人和晴雯是"大节下争粽子吃","粽子"是双关语,"粽子"就是未来"妾"的名分。
黛玉说"必定是你两个拌了嘴了","替你们和劝和劝"。"你两个"、"你们"都指袭人和晴雯,而非指宝玉和袭人。
由于晴雯的讥讽提醒,袭人见黛玉称她为"嫂子",学会低调了,忙说"我们(她和晴雯)只是一个丫头,姑娘只是混说。"但她那素日"争荣夸耀"的心,此后是否会有所改变呢?应该不会!她只会在策略上,由"地上"转为"地下"会,从而变得更有心机。
黛玉称袭人为嫂子,袭人说黛玉不知道她的心事,除非一口气不来死了倒也罢了。此时她为什么这般灰心?两个原因:一是晴雯的讽刺挖苦,二是宝玉一脚踢得她口吐鲜血。
宝玉又说黛玉死了,他做和尚去。黛玉说记着他的遭数,我们也要记着他的遭数。其实这是作者再次暗示:黛玉死后,宝玉将出家为僧。
晴雯和袭人争"妾",黛玉为什么不吃醋?
一来这两人争"银碗",而非"金碗",不影响她的地位;二来古代妻妾制合法。黛玉之所以与宝钗针锋相对,是因为宝钗和她抢"金碗",争正妻位置。当然,根本原因还是她爱宝玉太深。
一时黛玉去后,就有人说"薛大哥请",宝玉只得去了。原来是吃酒,不能推辞,只得尽席而散。晚间回来,已带了几分酒,踉跄来至自己院内,只见院中早把乘凉枕榻设下,榻上有个人睡着。宝玉只当是袭人,一面在榻沿上坐下,一面推他,问道:"疼的好些了?"只见那人翻身起来说:"何苦来,又招我!"宝玉一看,原来不是袭人,却是晴雯。宝玉将他一拉,拉在身旁坐下,笑道:"你的性子越发惯娇了,早起就是跌了扇子,我不过说了那二句,你就说上那些话。说我也罢了,袭人好意来劝,你又括上他,你自己想想,该不该?"晴雯道:"怪热的,拉拉扯扯作什么!叫人来看见像什么!我这身子也不配坐在这里。"宝玉笑道:"你既知道不配,为什么睡着呢?"晴雯没的话,嗤的又笑了,说:"你不来便使得,你来了就不配了。起来,让我洗澡去。袭人麝月都洗了澡,我叫了他们来。"宝玉笑道:"我才又吃了好些酒,还得洗一洗。你既没有洗,拿了水来咱们两个洗。"晴雯摇手笑道:"罢,罢,我不敢惹爷。还记得碧痕打发你洗澡,足有二三个时辰,也不知作什么呢。我们也不好进去的。后来洗完了,进去瞧瞧,地下的水淹着床褪,连席子上都汪着水,也不知是怎么洗了,笑了几天。我也没那工夫收拾,也不用同我洗去。今儿也凉块,那会子洗了,可以不用再洗。我倒舀一盆水来,你洗洗脸通通头。才刚鸳鸯送了好些果子来,都湃在那水晶缸里呢,叫他们打发你吃。"宝玉笑道:"既这么着,你也不许洗去,只洗洗手来拿果子来吃罢。"晴雯笑道:"我慌张的很,连扇子还跌折了,那里还配打发吃果子。倘或再打破了盘子,还更了不得呢。"宝玉笑道:"你爱打就打,这些东西原不过是借人使用,你爱这样,我爱那样,各自性情不同。比如那扇子原是扇的,你要撕着玩也可以使得,只是不可生气时拿他出气。就如杯盘,原是盛东西的,你喜听那一声响,就故意的碎了也可以使得,只是别在生气时拿他出气。这就是爱物了。"晴雯听了,笑道:"既这么说,你就拿了扇子来我撕,我最喜欢撕的。"宝玉听了,便笑着递与他。晴雯果然接过来,嗤的一声,撕了两半,接着嗤嗤又听几声。宝玉在旁笑着说:"响的好,再撕响些!"正说着,只见麝月走过来,笑道:"少作些孽罢。"宝玉赶上来,一把将他手里的扇子也夺了递与晴雯。晴雯接了,也撕了几半子,二人都大笑。麝月道:"这是怎么说,拿我的东西开心儿?"宝玉笑道:"打开扇子匣子你拣去,什么好东西!"麝月道:"既这么说,就把匣子搬了出来,让他尽力的撕,岂不好?"宝玉笑道:"你就搬去。"麝月道:"我可不造这孽。他也没折了手,叫他自己搬去。"晴雯笑着,倚在床上说道:"我也乏了,明儿再撕罢。"宝玉道:"古人云:‘千金难买一笑几把扇子能值几何!"一面说着,一面叫袭人。袭人才换了衣服出来,小丫头佳蕙过来拾去破扇,大家乘凉,不消细说。
黛玉走后,宝玉被薛蟠叫去吃酒,至晚微带酒意,踉跄来到院中。由于天热,院中摆了张凉榻。见一人睡在凉榻里面,起初宝玉还以为睡在凉榻里的人是袭人,没料是晴雯。此时宝玉气已全消,就想着怎样逗晴雯开心。见晴雯说要洗澡去,宝玉便说要和她一起洗去。这让一些人想入非非。
晴雯说:罢,罢,我可不敢跟你一起洗,前几天你和碧痕洗澡时,足足洗了两三个时辰(一时辰二小时,应该没那么长时间,晴雯只是估计。)还弄得地下的水淹着床腿,连席子上都汪着水。我没那工夫收拾,你别和我洗去。那么,宝玉和碧痕洗澡,有没有越轨行为呢?
其实,古代小孩洗澡用的是木质浴盆,一人一个浴盆,澡是分开洗的。晴雯说宝玉和碧痕洗澡时,水淹着床腿,汪着凉席,这表明他们洗澡时在打水仗。是打水仗的水溅射,才致满屋子到处是水,所以我们不要想歪了,他们还是小孩,纯洁的很,没我们想象中的那么龌龊。
宝玉说要和晴雯一起去洗澡,是想借打水仗哄她开心。
为什么说宝玉和碧痕洗澡,是前几天的发生的事呢?
一是因为当时宝玉和碧痕洗澡打水仗的水,汪着了凉席,而凉席是热天睡的,此时是五月初。二是因为晴雯对宝玉说:"今儿也凉块,那会子洗了,可以不用再洗。"这表明"那会子"宝玉和碧痕洗澡刚过去不久。
当晴雯说鸳鸯送来了水果吃,宝玉便要她和他一起吃。晴雯说我慌张得很,连扇子还跌折了,倘若再打破了盘子,那还了得。这时宝玉发了一通"败家子"的理论。说是只要你高兴,撕扇子,碎盘子,都没关系。于是晴雯就真的把一把扇子撕了,连麝月的扇子也被她撕了。
有人说,宝玉的这种行为,类似于西周的周幽王,为博褒姒一笑,就去点燃烽火台,戏弄各诸侯王。我不这样认为。宝玉这样做,无非是觉得早上火气太大,想以此逗晴雯开心一下,以作为对她的补偿。他也仅是叫晴雯撕扇子,摔盘子,没说叫她破坏更贵重的东西。一二把扇子、个把盘子,不值几个钱,他有分寸。没周幽王点燃烽火台,戏弄各诸侯王事件那么严重。
而晴雯在撕过两把扇子后,就说自己乏了。你以为她真的乏了吗?仅撕过两把扇子,怎么会乏?其实她是给自己台阶下,不想再胡闹下去。她很理智,不像褒姒那么无知,一次次叫周幽王点燃烽火台。
本回目叫"撕扇子作千金一笑"。我想作者意在告诉我们,像晴雯这样身份卑微的丫鬟,也可以像主子小姐一样,彰显自己的个性,拥有自己的尊严,扬眉吐气作人。这让我想起秦未农民起义领袖陈胜说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句名言来,革命先驱孙中山推翻帝制,建立共和,开国领袖毛泽东率领中国共产党人推翻压在中国人民头上的三座大山,为的就是要让千千万万个像晴雯一样的劳苦大众翻身作主人。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晴雯撕扇意义重大,她启迪着像孙中山、毛泽东这样的中华优秀儿女,前赴后继,为之奋斗终生。
二、因麒麟伏白首双星
至次日午间,王夫人、薛宝钗、林黛玉众姊妹正在贾母房内坐着,就有人回:"史大姑娘来了。"一时果见史湘云带领众多丫鬟媳妇走进院来。宝钗、黛玉等忙迎至阶下相见。青年姊妹间经月不见,一旦相逢,其亲密自不必细说。一时进入房中,请安问好,都见过了。贾母因说:"天热,把外头的衣服脱脱罢。"史湘云忙起身宽衣。王夫人因笑道:"也没见穿上这些作什么?"史湘云笑道:"都是二婶婶叫穿的,谁愿意穿这些。"宝钗一旁笑道:"姨娘不知道,他穿衣裳还更爱穿别人的衣裳。可记得旧年三四月里,他在这里住着,把宝兄弟的袍子穿上,靴子也穿上,额子也勒上,猛一瞧倒像是宝兄弟,就是多两个坠子。他站在那椅子后边,哄的老太太只是叫:宝玉,你过来,仔细那上头挂的灯穗子招下灰来迷了眼。他只是笑,也不过去。后来大家撑不住笑了,老太太才笑了,说:"倒扮上男人好看了。"林黛玉道:"这算什么。惟有前年正月里接了他来,住了没两天就下起雪来,老太太和舅母那日想是拜了影回来,老太太一个新新的大红猩猩毡斗篷放在那里,谁知眼错不见他就披了,又大又长,他就拿了个汗巾子拦腰系上,和丫头们在后院子扑雪人儿去,一跤栽到沟跟前,弄了一身泥水。"说着,大家想着前情,都笑了。宝钗笑向那周奶妈道:"周妈,你们姑娘还是那么淘气不淘气了?"周奶娘也笑了。迎春笑道:"淘气也罢了,我就嫌他爱说话。也没见睡在那里还是咭咕呱呱,笑一阵,说一阵,也不知那里来的那些话。"王夫人道:"只怕如今好了。前日有人家来相看,眼见有婆婆家了,还是那么着。"贾母因问:"今儿还是住着,还是家去呢?"周奶娘笑道:"老太太没有看见衣服都带了来,可不住两天?"史湘云问道:"宝玉哥哥不在家么?"宝钗笑道:"他再不想着别人,只想宝兄弟,两个人好憨的。这可见还没改了淘气。"贾母道:"如今大了,别提小名儿了。"
拜影:这里指到宗祠堂祭拜祖先。
次日午间,即五月初六,正是走亲戚的日子,于是史湘云来了。史湘云襁褓中父母已双亡,听她说如今她由二婶带养。她这位二婶或是怕她出门寒酸丢了史家颜面,也或是怕她出门不气派,惹得贾母猜疑,才命众多丫鬟媳妇跟来。如今五月盛夏,还命湘云穿上厚厚的华贵外衣,要热死史大小姐了。
在第二十一回、第二十二回中,史湘云正式出场。第二十二回,宝钗生日演戏,戏后史湘云说扮演小旦的女孩像黛玉,惹得黛玉不快。可见史湘云是个直言快语的女孩,这里迎春也说她总是咭咭呱呱爱说话。宝钗、黛玉的话里也证明这史湘云,是个平时不拘小节的人。她甚至连贾母、宝玉的衣服都乱穿。
她还穿着贾母的大红猩猩毡斗篷扑雪人,一跤栽倒在沟跟前,弄一身泥水。又见她爱淘气。
湘云刚来,贾母却问她:"今儿还是住着,还是家去呢?"这有点不欢迎她来的意味。接着又责备她不该叫宝玉哥哥,提宝玉的小名。宝玉是玉字辈,其学名肯定也和贾珍、贾琏一样,是单字一个。至于是个什么字,我们不得而知,因为书中始终未交代。湘云不叫宝玉的这个小名,那又该怎样称呼宝玉呢?直呼大名,不礼貌;叫"贾二爷",那有妹称哥为爷的,太生分。合乎礼规的叫法是叫宝玉为"贾×哥哥"。
贾母好像在故意为难史湘云。其中的原因可能有三个:一是宝钗生日那会,史湘云快言快语,口无遮拦,直说黛玉像戏子;二是贾母此时心情不好,她和王夫人有了隔阂;三是此时宝钗也称宝玉为"宝兄弟",称宝玉的小名,贾母想借此批评她不懂规矩,警告她对宝玉别太黏糊。
刚只说着,只见宝玉来了,笑道:"云妹妹来了,怎么前儿打发人接你去,怎么不来?"王夫人道:"这里老太太才说这一个,他又来提名道姓的了。"林黛玉道:"你哥哥得了好东西,等着你呢。“史湘云道:"什么好东西?"宝玉笑道:"你信他呢!几日不见,越发高了。"湘云笑道:"袭人姐姐好?"宝玉道:"多谢你记挂。"湘云道:"我给他带了好东西来了。"说着,拿出手帕子来,挽着一个疙瘩。宝玉道:"什么好的?你倒不如把前儿送来的那种绛纹石的戒指儿带二个给他。"湘云笑道:"这是什么?"说着便打开。众人看时,果然就是上次送来的那绛纹戒指,一包四个。林黛玉笑道:"你们瞧瞧他这主意。前儿一般的打发人给我们送了来,你就把他的带来岂不省事?今儿巴巴的自己带了来,我当又是什么新奇东西,原来还是他。真真你是糊涂人。"史湘云笑道:"你才糊涂呢!我把这理说出来,大家评一评谁糊涂。给你们送东西,就是使来的不用说话,拿进来一看,自然知道是送姑娘们的了;若带他们的东西,这得我先告诉来人,这是那一个丫头的,那是那一个丫头的,那使来的人明白还好,再糊涂些,丫头的名字他也不记得,混闹胡说的,反连你们的东西都搅糊涂了。若是打发个女人素日知道的还罢了,偏生前儿又打发小子来,可怎么说丫头们的名字呢?横竖我来给他们带来,岂不清白。"说着,把四个戒指放下,说道:"袭人姐姐一个,鸳鸯姐姐一个,金钏儿姐姐一个,平儿姐姐一个。这倒是四个人的,难道小子们也记得这们清白?"众人听了都笑道:"果然明白。"宝玉笑道:"还是这么会说话,不让人。"林黛玉听了,冷笑道:"他不会说话,他的金麒麟会说话。"一面说着,便起身走了。幸而诸人都不曾听见,只有薛宝钗抿嘴一笑。宝玉听见了,倒自己后悔又说错了话,忽见宝钗一笑,由不得也笑了。宝钗见宝玉笑了,忙起身走开,找了林黛玉去说话。
由此可见,史湘云虽然外表大大咧咧,内心却很细。
黛玉说宝玉得了好东西,等着史湘云。这个好东西指的是张道士送给宝玉的金麒麟。当时,黛玉见贾母用金麒麟回击宝钗母女,心下欢喜,故见宝玉拿着金麒麟揣上揣下,会露出赞叹之意。如今史湘云真来了,黛玉又怕宝玉和湘云也来个"金玉良缘",才又吃湘云的醋。女孩都这样,我们应该理解。估计宝钗也吃醋,只是没黛玉表现得那么明显。不然她见宝玉笑,为什么要忙起身走开?女孩的心思啊,就这样微妙。宝玉活得真累!
贾母向湘云道:"吃了茶歇一歇,瞧瞧你的嫂子们去。园里也凉快,同你姐姐们去逛逛。"湘云答应了。将三个戒指儿包上,歇了一歇,便起身要瞧凤姐等人去。众奶娘丫头跟着,到了凤姐那里,说笑了一回,出来便往大观园来,见过了李宫裁,少坐片时,便往怡红院来找袭人。因回头说道:"你们不必跟着,只管瞧你们的朋友亲戚去,留下翠缕伏侍就是了。"众人听了,自去寻姑觅嫂,早剩下湘云翠缕两个人。翠缕道:"这荷花怎么还不开?"史湘云道:"时候没到。"翠缕道:"这也和咱们家池子里的一样,也是楼子花?"湘云道:"他们这个还不如咱们的。"翠缕道:"他们那边有棵石榴,接连四五枝,真是楼子起楼子,这也难为他长。"史湘云道:"花草也同人一样,气脉充足,长的就好。"翠缕把脸一扭,说道:"我不信这话,若说同人一样,我怎么不见头上又长出一个头来的人?"湘云听了由不得一笑,说道:"我说你不用说话,你偏好说。这叫人怎么好答言?天地间都赋阴阳二气所生,或正或邪,或奇或怪,千变万化,都是阴阳顺逆。多少一生出来,人罕见的就奇,究竟理还是一样。"翠缕道:"这么说起来,从古至今,开天辟地,都是些阴阳了?"湘云笑道:"糊涂东西,越说越放屁。什么都是些阴阳,难道还有个阴阳不成!阴‘阳两个字还只是一字,阳尽了就成阴,阴尽了就成阳,不是阴尽了又有个阳生出来,阳尽了又有个阴生出来。"翠缕道:"这糊涂死了我!什么是个阴阳,没影没形的。我只问姑娘,这阴阳是怎么个样儿?"湘云道:"阴阳可有什么样儿,不过是个气,器物赋了成形。比如天是阳,地是阴;水是阴,火就是阳;日是阳,月就是阴。"翠缕听了,笑道:"是了,是了,我今儿可明白了。怪道人都管着日头叫‘太阳呢,算命的管着月亮叫什么‘太阴星‘,就是这个理了。"湘云笑道:"阿弥陀佛!刚刚的明白了。"翠缕道:"这些大东西有阴阳也罢了,难道那些蚊子、虼蚤、蠓虫儿、花儿、草儿、瓦片儿、砖头儿也有阴阳不成?"湘云道:"怎么没有阴阳的呢?比如那一个树叶儿还分阴阳呢,那边向上朝阳的便是阳,这边背阴覆下的便是阴。"翠缕听了,点头笑道:"原来这样,我可明白了。只是咱们这手里的扇子,怎么是阳,怎么是阴呢?"湘云道:"这边正面就是阳,那边反面就为阴。"翠缕又点头笑了,还要拿几件东西问,因想不起个什么来,猛低头就看见湘云宫绦上系的金麒麟,便提起来问道:"姑娘,这个难道也有阴阳?"湘云道:"走兽飞禽,雄为阳,雌为阴;牝为阴,牡为阳。怎么没有呢!"翠缕道:"这是公的,到底是母的呢?"湘云道:"这连我也不知道。"翠缕道:"这也罢了,怎么东西都有阴阳,咱们人倒没有阴阳呢?"湘云照脸啐了一口道:"下流东西,好生走罢!越问越问出好的来了!"翠缕笑道:"这有什么不告诉我的呢?我也知道了,不用难我。"湘云笑道:"你知道了什么?"翠缕道:"姑娘是阳,我就是阴。"说着,湘云拿手帕子捂着嘴,呵呵的笑起来。翠缕道:"说是了,就笑的这样了。"湘云道:"很是,很是。"翠缕道:"人规矩主子为阳,奴才为阴。我连这个大道理也不懂得?"湘云笑道:"你很懂得。"
贾母吩咐湘云去看望嫂子诸人,可湘云只拿起了三个戒指包走,原来四个中留下了一个给鸳鸯。
湘云去拜访凤姐,顺便也是送戒指给平儿。她在凤姐处有说有笑,在李纨处仅是少坐了片时就出来,原因是凤姐爱搞笑,湘云爱说话,两人对路子,李纨和迎春一样,不爱多说话。
湘云先于黛玉进贾府,那时袭人服侍她,故她和袭人亲密,故而接下来她就往怡红院来。
楼子花,是花型一种。指花的外形像楼一样,一层层的。从翠缕话中可知,她说的荷花是楼子荷花,就是水芙蓉。第六十三回,黛玉抽的花签名就是芙蓉花,所以翠缕说的荷花是作者用来暗示黛玉的。现正值五月盛夏,是芙蓉花盛开的季节,可这里的芙蓉花仍未盛开,显阴性,暗示此时宝黛爱情正面临着严峻的挑战。翠缕又说这里的石榴花开得好,楼子上起楼子,显阳性,暗示此时元春正怀孕。
由于涉及阴阳,于是引发平时喜卖弄知识且又是话唠子的湘云,一番关于"阴阳论"的长谈阔论来。
湘云关于"阴阳论"的要点如下:
一、阴阳是个统一体
《太极图》用黑鱼表阴,白鱼表阳,黑鱼白鱼合成圆形,很好地说明了阴阳合一的哲学思想。《道德经》指出"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这里的"二"即阴阳。阴阳由"道"化来。正如湘云所说:"阴阳两个字还只是一字"。既然阴阳合体,故《太极图》中的黑鱼部分(阴)中有个小白点(阳),白鱼部分(阳)中又有个小黑点(阴)。由此可推出世间万物都存在阴阳。如人这个统一体,就表现为两性,男性示阳,女性示阴,但相对男女两性中的每个个体来说,又是阴阳共存。男人示阳,表现为雄激素多,雌激素少;女性示阴,表现为雄激素少,雌激素多。但两者都含有雄、雌激素,差别仅是数量不同。即便如太阳这个统一体,也是阴阳共存。它之所以显阳性,是因为阳性物质多,阳性物质呈显性;阴性物质少,阴性物质呈隐性。
二、世间万物所含的阴阳量数不定
虽然世间万物都是阴阳共存体,但其中所含阴阳的量数却不定。如《太极图》中的黑鱼部分,就是黑色(阴)居多,白色(阳)居少。同理白鱼部分也可据此类推。故而,世间万物才会千差万别。这就是一朵花可花瓣接花瓣形成楼子花,而人却不会出现头上再长出头来的道理。
三、在一定条件下,阴阳可以相互转化
从《太极图》中可以看出,白鱼尾端接着黑鱼头部,黑鱼尾端接着白鱼头部,即阳可以转化为阴,阴可以转化为阳。就如湘云所说:"阳尽了就成阴,阴尽了就成阳"。
附《太极图》
一面说,一面走,刚到蔷薇架下,湘云道:"你瞧那是谁掉的首饰,金晃晃在那里。"翠缕听了,忙赶上拾在手里攥着,笑道:"可分出阴阳来了。"说着,先拿史湘云的麒麟瞧。湘云要他拣的瞧,翠缕只管不放手,笑道:"是件宝贝,姑娘瞧不得。这是从那里来的?好奇怪!我从来在这里没见有人有这个。"湘云笑道:"拿来我看。"翠缕将手一撒,笑道:"请看。"湘云举目一验,却是文彩辉煌的一个金麒麟,比自己佩的又大又有文彩。湘云伸手擎在掌上,只是默默不语,正自出神,忽见宝玉从那边来了,笑问道:"你两个在这日头底下作什么呢?怎么不找袭人去?"湘云连忙将那麒麟藏起道:"正要去呢。咱们一处走。"说着,大家进入怡红院来。袭人正在阶下倚槛追风,忽见湘云来了,连忙迎下来,携手笑说一向久别情况。一时进来归坐,宝玉因笑道:"你该早来,我得了一件好东西,专等你呢。"说着,一面在身上摸掏,掏了半天,呵呀了一声,便问袭人:"那个东西你收起来了么?"袭人道:"什么东西?"宝玉道:"前儿得的麒麟。"袭人道:"你天天带在身上的,怎么问我?"宝玉听了,将手一拍说道:"这可丢了,往那里找去!"就要起身自己寻去。湘云听了,方知是他遗落的,便笑道:"你几时又有了麒麟了?"宝玉道:"前儿好容易得的呢,不知多早晚丢了,我也糊涂了。"湘云笑道:"幸而是顽的东西,还是这么慌张。"说着,将手一撒,"你瞧瞧,是这个不是?"宝玉一见由不得欢喜非常,因说道丶丶丶丶丶丶不知是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宝玉丢麒麟,应该是那天他在蔷薇架旁,看龄官在花下画"蔷"字时,由于后来下大雨,他急急忙忙跑进怡红院,于慌乱无意中掉在了蔷薇架旁。
作者先让湘云和翠缕长谈一番"阴阳论",进而引出金麒麟来。湘云佩戴的金麒麟小,而宝玉丢的这个金麒麟文彩辉煌,比湘云的又大又有文采。实际上麒麟分公母,麒是公,麟是母。所以,宝玉丢的是麒,而湘云佩戴的是麟。若宝玉真把这个麒给了史湘云,那就是麒麟配对了。这是否意味着作者伏笔后来宝玉和湘云结为了夫妇呢?
宝玉的前身是神瑛侍者,黛玉的前前身是西方灵河岸上三生石畔的一株绛珠草。黛玉泪尽仙逝后,肯定要回归太虚幻境。而宝玉却是"俺只念木石前盟......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所以,宝玉的最终归宿肯定是出家成僧,修炼成仙,最终和黛玉在仙间结成连理枝。宝玉几次一再说黛玉死后,他做和尚去,这明显是作者的暗示。宝玉都出家了,最终如何和史湘云"白首"?
第五回判曲《终身误》写道:"都道是金玉良缘......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纵然是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所以,宝玉和宝钗结为人间夫妻是肯定的。如此,宝、湘结合的可能性又大大减小了。
本回目叫"因麒麟伏白首双星"意思是由于麒麟的联系,使得一对有情人像牛郎织女那般相爱,白头偕老。这里宝玉将自己得到的麒送给湘云,和她的麟配对,确像是宝、湘二人后来结成夫妇的暗示。
宝玉要送给湘云的这个麒麟,一开始就丢了。这说明宝、湘即使结合,也不顺利。此时湘云有了婆家是个非常重要的信息。虽然湘云爱搞笑,本质上儒家思想观念却极为严重,这可以从下回中,她劝宝玉要会会那些为官作宰的人,谈谈仕途经济学问,见见贾雨村这类人中看出来。另外,判曲中说她"从未将儿女私情略萦心上"。据此看来,即使宝玉执意要把这个金麒麟送她,她也一定不会接受。
综上所述,湘云最终和宝玉结合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脂砚斋于此批道:"后数十回若兰在射圃所佩之麒麟正此麒麟也。提纲伏于此回中,所谓草蛇伏线,在千里之外"。据此批注可知,张道士送给宝玉的这个大麒麟,最终落到了于若兰手里。既然这对大小麒麟是姻缘暗示,那就表明此时湘云许配的这个婆家,就是于若兰家。作者在本回让王夫人提史湘云许配的婆家,又让她拾麒麟,自是伏线。
十四回,秦可卿葬礼,官客齐来送殡,其中就有冯紫英、于若兰等诸王孙公子。这表明,于家和贾家关系密切。所以,于若兰射圃所佩的麒麟,完全有可能是宝玉送给他的。
兰花象征典雅、高洁、坚贞不渝。从"于若兰"这个名字中不难看出,于若兰应是一位风度倜傥、对爱情忠贞不渝的贵族公子。湘云判曲中写道:"......厮配得才貌仙廊,博得个地久天长,准折得幼年时坎坷形状。"两者正相吻合。
可判曲又写史湘云"云散高唐,水涸湘江"。那么回目中的"白首双星",到底应如何解读呢?
我认为,后来由于贾府、史府的抄家,于家应受到牵连,于若兰很可能被流放。这样,史湘云和于若兰这对苦命夫妻,就如牛郎织女一样,年复一年,彼此"行也思君,坐也思君"。直至晚年,于若兰才流放刑满,两人终于团圆。正是"白首双星"。